饑餓年代

　　作者：李民增 稿源：時評界 編輯：時小川

　　1960年，我在樓南聊城師范上學。那是一個饑餓年代，隨時有餓死人的現(xiàn)象發(fā)生。老家對門住的記叔，十天死了他娘倆，都沒病，挨餓時間長了，嚴重營養(yǎng)不良，終于堅持不住，走了，前腳后腳。這樣的事不稀罕。樹上榆葉捋凈了，榆皮扒光了，曬干磨榆皮面，摻到地瓜面里蒸干糧，用野菜包齊餾，也有包水餃的，吃了難受。也有吃別種樹葉的。俗話說：狼惡虎惡沒餓惡。一點不假!

　　上師范比上高中有個好處，學校管飯，國家按每人每月19塊5撥款。商品奇缺，供應不足，一頓兩個牛眼似的小窩窩，中午一碗水煮根生菜，沒油，更沒肉，有鹽。舍不得一下吃完。大桶里有開水，不定量。舀上點，不攪，把上邊不太咸的喝光，再加水，再喝。一直加到攪也不太咸了，才同菜一塊吃完，鬧個水飽，人人這樣。干糧飯后當點心吃，一小口一小口，不敢一下吃完。

　　早晚是一人一碗胡蘿卜滾輪兒(切開的蘿卜段)。說是蘿卜胡涂(粥)，面少。也是兩個小窩窩。伙食費用不了，剩下幾塊，發(fā)給本人當零花錢。

　　老師在組里跟學生一樣分著吃，只是不用輪流抬湯、打干糧、分菜，也是面黃饑瘦。

　　那時學校提倡“勞逸結合”，說得好聽，其實就是強調休息，保存體力，避免餓死。盡量少上課。早操，課間操取消，體育課取消，晚自習也不上了。太陽老高就打熄燈鈴，校院里不能有人，教導員查，校長也查。

　　躺在鋪板上睡不著，就大聲小氣地吹牛，胡侃，拉呱(講故事)。睡在門口的同學一說“老師來了”，立即停止，換成打呼嚕(齁聲)。檢查的老師走了接著說，七嘴八舌。學生來自各縣，奇聞軼事，風俗習慣，道聽途說，胡編瞎造，說起來沒完。

　　一位家在東阿的同學最能拉，拉起來別人插不上話，邊拉邊叭嘰嘴，冿津有味，很陶醉。大家都睡著了，齁聲四起，他依舊啦。后來我也睡著了，不知他什么時候停的。

　　太陽老高才打起床鈴，有的同學不想再睡，就起來在校院里轉。也有打球的，同樣挨餓，身體素質不一樣。早晨老師不查。

　　有一天，晩飯打來，分好。一同學看著少，笑著說了一句“全組分的一個人吃差不多”。就有人起哄：“誰要能全吃下去，咱都讓給他。”大家紛紛相應，打賭。

　　一位同學經(jīng)不住誘惑，答應試試。他最瘦，飯量大，餓極。同學們一看他真想吃，也不愿餓一頓。話說了，又不好收回，就加條件。最后商定：全組的窩頭都讓給他吃，還要喝三碗胡蘿卜滾輪兒。時間也有限定，一小時之內(nèi)吃完，白吃。吃不完，他要賠償大家。

　　那同學就開始吃，全組同學看著，別的組也有過來看熱鬧的。開始吃得很快，小窩窩一口一個，湯也很快喝完。越吃越慢，漸漸成了磨時間。干糧在嘴里反復嚼，很難咽下去。每咽一點都要仰一下脖子，完全是活受罪。有一位同學心疼，看不下去，勸他別吃了，吃了的也不讓他賠了，別的同學也同意。他不聽，依然堅持。最后總算吃完了，時間超過5分鐘?？粗睦仟N樣子，大家都沒提賠償?shù)氖?，光害怕了，一天到晚輪流陪著他在操場里轉。夜里給他捋肚子。

　　三天沒吃一口東西，后來才正常吃飯，省下的干糧足夠賠償了。他賺了個難受，同學們賺了個擔心。我也是參與者之一，比他們多賺了個教訓：一輩子不敢參與打賭!

　　作者：李民增，男，山東省聊城市人。作品經(jīng)常在國內(nèi)外報刊發(fā)表，獲獎，選入多種版本。出版有詩集《春雨瀟瀟》，詩文集《柳園漫話》。